在病房所遇到的人與事,有時並非憑空所能想像。
初出茅蘆的小輩,猶如馬前卒,自當衝鋒陷陣;越危險,越厭惡的工作,越是做細佬的任務,責無旁貸,義不容辭。所謂細佬,也不必一定是男士;細佬者,行內對年資較淺,經驗較少者的暱稱是也。
老夫在六樓內科做細佬的年代,也曾遇過些噁心之事。這世界讓人噁心的事多的很,最有印像的一次是收了一個髒骯不堪的乞丐。
丐幫是金庸小說中的一大幫會,幫中子弟身份以孭袋數量多少作準。幫主是九袋,而剛入行的新丁都是一袋弟子。香港有沒有丐幫,組織如何老夫一概不知,可是那年遇到的肯定不是新丁,並不是因為他有兩大袋身家,而是他的污穢。這位丐幫子弟老泥成寸厚,蓬頭垢臉;鬍鬚滿面,口涎鼻涕遍佈;髮長成虯,泥塊纏糾;衣不蔽體,納垢藏污。最不堪的是臭不可當,攻眼刺鼻;頭上還有一大群蚊蚋蒼蠅團團飛轉,如影隨形。
如此的一個病患,算是老行尊也未必能有緣遇到。丐幫子弟一出現,頓時雞飛狗走,工作人員如是,其他病人如是。只有兩類人士不能避,一是不能自主的病人,另一類就是老夫這般的馬前卒。也不待吩咐,老夫便自告奮勇去處理,反正最終指派下來自己也是難逃一劫,倒不如自動自覺。
在無前科,無指導,無指引,無協助的四無情形下,正是考驗急智及應變的時候。二話不說,老夫先裝身穿上全套保護衣物,所謂保護衣物,是口罩帽袍手套;跟手拿了應用器具,即鬚刨、大剪刀及手術刷,便推了丐幫子弟入浴室。
把丐幫子弟安置到半裝滿水及加上二甲酚(PRINTO)的浴缸後,便開始用花灑向他照頭淋,並把所有小昆蟲消滅射進水裡。跟會飛的小昆蟲搏鬥,非想像中的容易。也沒得丐幫子弟的允許,便強硬為他落髮,這才是真的長髮為君剪;跟著也不預先打招呼便把他的鬍鬚全剃掉;最後用手術刷跟他全身開光。全程都是大刀闊斧的,沒一點拖泥帶水,轉輾個多小時,浴缸變墨池,換水無數次,大功告成。
叉開一筆,說說PRINTOL,那個年代最常用的的百搭消毒葯水,抹枱拖地浸手洗儀器都是它,只要到任何一間醫院診所,都能嗅到PRINTOL的味道。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有時自己不覺有味道,但在陌生的地方,遇到陌生人,別人都能一口咬定老夫是做盛行的,不為什麼,只因為滿身沾染了陣陣PRINTOL味,洗之不去。
當把丐幫子弟放到病床後,大佬們都驚訝讚嘆,因丐幫子弟已前後截然不同,判若兩人。實話實說,他的樣貎真的有點像犀利哥,如可時光交錯,他也會迷倒無數潮男潮女。
合該如此,否則大夫們如何敢埋身,如何檢查,如何診斷,如何開醫囑,誰敢護理?丐幫子弟雖不言語,但看他的眼神,感激之情表露無遺。
眾生平等,大愛無疆.不知有多少同行會願意做這些低下之事,又有多少同事曾有如此的體驗,有此經驗的又有多少能不慍不怒,平常心對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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