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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9月2日 星期四

天幕腦膜瘤 Tentorial Meningioma

腦外科一星有兩天的手術日,傳統是在手術日的前一天大巡,之後各主刀商量決定以至爭取第二天要上手術枱的病症,這裡牽涉到緩急先後,大小配搭,以至權勢彰顯。決定後便會出手術名單到病房好作準備。

最主要的準備是驗血配血照肺和等候麻醉科的評估檢驗。而病房更會第一時間通知病者和家人,安排見意生簽手術同意書。基於手術性質,習慣上腦外科醫生都會在病者會同家屬面前作詳盡解釋,然後簽同意書落實的。腦病是很痛苦很折磨人的,病人入腦外科前多已是立定心腸引刀一快;縱有不知底細的,住院期間也會明白,很少見有病患不同意手術的,

那一天是返午班,接更前先看手術名單,十六號床梁生終於等到了。梁生是因為嚴重頭痛和複視而求診,電腦掃描顯現出他頭顱內生有很大的天幕腦膜瘤(Tentorial Meningioma)。他入院已超過兩週,在等候做手術。

腦膜瘤是從頭骨與腦之間的腦膜長出來的。腦膜覆蓋著整個腦的表面,所以腦膜瘤可以出現在顱內以至脊髓的任何部位。有時候腦膜瘤會包住神經或血管,造成治療更加困難。天幕腦膜瘤有機會包住重要的腦神經,甚至會包住叫做靜脈竇(Venous Sinus)的大型靜脈。 大部分的腦膜瘤長得很慢,所以被發現前已經長得很大,直到它們造成頭痛,癲癇或神經學症狀。腦膜瘤在被發現前可能已經存在五或十年。

老夫看過手術名單後,便坐下聽交更。腦外科病人的住院期較長,流動性較低,所以老夫對大部份的情況都瞭如指掌,早班同事也沒什麼要特別交待,但提到十六號床梁生梁太不肯簽手術同意書,要再考慮時老夫便感到很詫異。他往院兩個多星期,等的就是這天.為何突生變卦?

交更完畢,老夫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到十六號床梁生處了解。他要老夫稍候,隨即走出大堂找他的妻子。

只見梁生梁太倆人一臉誠懇,問道〔黃SIR,你話做唔做手術好,我地就係要等你返黎,問左你先〕。

這真的令老夫受寵若驚,很為難,經驗所知,梁生這手術只是一賭運氣,因腦瘤位置比較難置理,見過不少相類似的個案都沒好下場,就是不死也後患無窮。不做手術的話,雖然腦膜瘤不是惡性瘤,但因腦顱空間有限,瘤大得可以時,單是增加腦顱內壓便足以致命。正是做又死不做也死的絕地。

梁生梁太竟把死生大事交由老夫決定,這份信任使老夫汗顏。老夫這行業,常強調要建立與病者間的互信和諧(Rapport),說來容易,要做卻很困難。這互信和諧從何而來?從來要建立互信和諧(Rapport)都是不能刻意,也不能強求,是一點一滴,聚沙成塔般形成的;是誠懇坦白,謙和兼容 ,以心比心,是能夠提供適時的幫助適當的意見得來的;是願意閒聊天南地北,天文地理贏取的。

現今的同事很難領會互信和諧(Rapport),要做到就更難。跟病患多說一聲也不願意,跟家屬訪客溝通就更為難;有求未必應,應未必適時;護理程序下放了,到病床側畔的時間少了,接觸少,溝通自然少;除公事外,話題有限,也無從搭訕;專業的認知不足,本事少,通識學養差,水平低;有分別心戒心,自保性強。如此種種,莫說互信和諧(Rapport),就是一般的尊重也贏取不了。

記得一次梁太見老夫有求必應,忙得一頭煙仍笑面迎人,說了一句〔唔知係幾生修到的〕代表了她對老夫的觀感看法。老夫想要成正果當然要經三大阿僧衹劫。

在做又死不做又死的兩難下,老夫只有坦誠說出,絕不隱瞞,最悲觀的還可以得大解脫不用再受病魔折磨。其實這樣的說話梁生梁太已聽多次,耳熟能詳矣。要老夫多說一次,只是換個心安理得。

第二天,梁生是第一個進入手術室的,一如預料,手術用了七,八個小時,輸血十包,八包。早上九時去,晚上六時返,手術後回病房自然是不醒人事情況惡劣。兩日後,辭世了。

梁生辭世那天,老夫又是返下午更,還未入病房,剛出電梯門便見到哀傷的梁太坐在大堂長椅上。她見到老夫,便主動趨前接近,對老夫說〔阿梁今早過世了)(多謝你咁多天來的照料),說完便告別離去。阿梁的過世,憑經驗,看手術後的身體狀況及生命指標,老夫早已心中有數,不知者是閻皇何時要人而矣。

男兒有淚不輕彈,那天老夫的眼眶卻灌滿淚水。不是因梁生去世而哀慟,而是他們對老夫的信賴付托,至死無怨。老夫何德何能?真的不知是幾生修到能得此對待,一時感慨,情何以堪。

假若時光倒流可以重來,老夫依然會建議梁生做手術,這一博是必須的。這決定無錯,錯的是死神要交數。人生就是如此,生死自有天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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