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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月31日 星期六

工作間暴力 (Workplace Violence) 老同

醫管局以至九龍中對工作間暴力的政策都是零容忍.這個零容忍其實是有謬誤的,零容忍的對像是誰?間單地說,因病情影響,某些精神病患者是有暴力傾向的,對這些人的暴力行為應該是零容忍嗎?這些人自己也是受害者!不是說醫者父母心,視病猶親嗎?

當然對那些無理取鬧,有心生事之輩,不單不該容忍,而且要高調打遏對付之.

說到撩事鬥非,道友老同吸毒者算是出名一族.

時光倒流,又是老夫血氣方剛,滿師出道在內科工作的年代.

一天,小憩及下午茶過後,甫出病房,便見人馬沓雜,人氣沸騰.原來有一老同癮起,喝令護士要美沙酮.不得要領下生事端.

這老同站在近床頭處,一手扶著鹽水架,一手持著鹽水樽左右揮動,諸等工作人員,護士啦,大叔啦,管事啦,都脅於老同威勢,全部分散四周,遙遙相對,不敢罔動.

稍作說明,現今的鹽水樽都是膠製的,殺傷力不大,可那時的鹽水樽都是真材實料玻璃製造,不可小覻.相反的是現今有名正言順的保安,唔打得都睇得.那時都是管事兼任,唔睇得,可真的打得,因那時人權未高漲也.

這時連堂堂男子的管事也退避三舎,按兵不動,何況手無縛雞之力的護士們,但礙於責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隔岸呼喝,色厲內荏.老同真的威風八面,攞足彩了.

寧靜的病房變成一觸即發的戰場,該有人去解圍了.這是老夫出場的時候,見此光景,老夫初生之犢,一馬當生,走至與老同只是一床的距離.被人闖進安全範圍,這老同行為更失常.只見他右手一擲,鹽水樽便往老夫飛來,老夫雖少不更事但也早有準備,用早預備好的枕頭把樽擋下,跌在床上,

擲樽無效,老同隨即轉移到床頭燈,開始在旋脫燈泡,老夫從鹽水樽來勢不急,力道不猛己知道這老同已是強弩之末,於是一個箭步,進馬閃身逼近老同.

此時老同己無武器在手,鹽水架又長又重,近身摶鬥發生不了功效,最怕的是床頭燈,除那玻璃燈泡外,還有電.老夫雖無吃過夜粥,但一向熱衷運動,身手敏捷,思想迅速,當機立斷.逼近老同時已一手把電燈制關上,一手緊捉住他在旋電燈泡的手,阻止他把燈泡除下.這時管事也有行動,撲前緊抱老同雙腿向後一拉,老同登時跌個餓狗搶屎.老夫順勢跌下,鋤了他肩背一踭,輸贏之局定矣.

結局當然是把老同五花大綁,小懲大戒,那時也不講究人權,何況生事的老同;也沒有人覺得是濫用武力,其他同房病人更是額手稱慶.而人人也另眼相看,把老夫看成智勇雙全的英雄.

事後也沒有向上層報告,那時沒有什麼工作間暴力的概念(有時真不知誰更暴力),大家都見怪不怪,不了了之.

2010年7月29日 星期四

奇蹟 (蜘蛛網下腔出血 Subarachnoid Haemorrhage)

前文老夫自誇熱心助人,是有事實根據,而並非憑空作大。

這又是一腔熱血的年代,仍是在六樓內科。

內科各式各樣的病症可不少,心肝脾肺腎,五臟六腑,五花百門,真難為了那些博文強記的大夫。這次要說的是中風,中風是一籠統之詞,專門些的叫腦血管意外病,更專的便要考究成因,有爆血管的,有缺血的。我等凡人,無謂太鑽入牛角尖。這次病者是急性中風,入院時完全不醒人事,危在旦夕。診治驗證後,斷定是蜘蛛網下腔出血。

老夫在內科病房工作多年,那時的中風,如弄至完全不醒人事入院,存活的機會不大理想。就算腦部功能被破壞不多,中風可治愈,但在病情未穩定前,肺炎已乘虛而入;褥瘡也不是省油燈,不會饒人;此外其它的如尿道炎,營養不良,電解質不平衡等,都在伺機而動,彷彿要把人置之死地而後快。

奇蹟總是會有的,奇蹟怎樣會發生,會發生在何人身上,老夫不懂矣,就是懂也不能洩露天機。那天下午,奇蹟就落在這蜘蛛網下腔出血的病者身上。昏迷十多天的他,手足也開始攣縮了,但竟悠然醒來。活一人總比多死一人來得快樂,老夫得遇奇蹟,當然欣慰,餘暇時跟他交談,始知他在港是孑然一身,為何入院,如何入院,是誰送他入院都記不清楚,可是住土瓜灣木廠街某座某號某樓卻能一字不漏的說出。

上天要他記得居處,目的在勞教老夫吧。除了記得住址,他還記得包租婆,十多天沒回家,包租婆當會有無限疑團,於是他央求老夫跟他跑一趟,作信鴿。老夫自然比他精明,那時雖未有大哥大,可電話已是家家必備,但他偏是幾個數字都記不清,無可奈何下,為表現專業精神,且助人為快樂之本,答應幫他通傳。

下午班放工後,換過衣服已是晚上九時多。那時老夫還未慣夜遊,對土瓜灣一區又不甚熟識,只好破財打的,扺木廠街後還要摸黑,戰戰兢兢下找了一段時間始到目的地,可還要走上幾十級幽暗樓梯,又怕賊時又怕鬼,真是一步一驚心。包租婆應鐘開門時,還以為老夫是白撞的或別有居心,硬是不相信這世界還有如此傻人。幾經唇舌,多番解釋下,勉強取信於她,完成任務。

第二天老夫仍是返下午班,探期時遙見一肥影行近,於是笑面相迎,呲牙相認,親自帶她到奇蹟那裡。包租婆與奇蹟相視而笑,綿綿細語。老夫不好在旁,只有輕步離去,忽覺四週有無限笑靨,無限欽羨,頭上有光環盤旋,仙樂風飄,漫天花華,歷久不散。

2010年7月26日 星期一

自殺(發燒感冒肺炎 Influenza with Community Acquired Pneumonia)

二零零三年沙士(SARS)爆發後,伊院把原有的九個病區改建成九間傳染病病房.嚴格來說,是專為防止空氣傳染,有負壓設施的傳染病病房.

這些病房雖然病床不多,可是獨立房間不少,這樣一來,對護理觀察便非常不利,房內雖然都設有閉路電視監察系統,但盲點也不少,幫不上多大忙.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沙士一役後,人人己如驚弓之鳥,隨之而來禽流感之凶猛,就更使人旦夕不安,於是政策下來,有發燒感冒徵狀的病者,如果曾去疫區,或有職業上感業危機的,或與患者曾接觸的或是群體感染的,都需要隔離檢疫.老人院的病患多入這類別,十之有九都需要隔離.

這個年代,規格訂得如此嚴,感冒發燒也要住院己是荒誕,被幽禁到隔離病房就更是犧牲小我.

為了社區,為其他病患,把這些人放進隔離病房,未嘗不可,可是對這些病者,除實察身體病患外,一切身心社靈的需要都被忽視了:嚴禁親友探訪,無娛樂,無電視無報紙不知人間何世,病者不明不白自己為何被隔離.在差不多與世隔絕的環境下,心理較差的,有幽禁恐懼的便易出岔.

大約是零四零五年間的事了,自己步步高升,這時又已更晋一級差不多有九,十年了.那一年,早已把伊院所有的高危病區收歸旗下.

出事了,一天剛上班,便傳來消息,十樓傳染病房有人懸樑自盡.是用床單掛上布簾路軌吊頸死的.臨天光發現時雖第一時間把他解下來,但己是氣絕身亡.出事之點就是監察鏡頭不能顧及的盲點.記不起那晚是否月圓之夜,據說病者住院期間從無表達過厭世或想死.

發燒感冒不該死,但好端端一條命,硬是被送上黃泉.是厭世,是厭病,還是被關出問題來?無從稽考了.

跟著來的自然又是一大串該做的手續,老夫此時,可以說是大部份手續文件的核對站.也不用再轉向上呈報,因一切都被電子化取代了.老夫唯一職責,是確保沒漏招,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都沒做〕.也看看是否有人該負要責,有否改善空間.自然也循例到十樓探班慰問,盡了上級的義務.

這次自殺事件與老夫的關係,與前兩宗比,更是間接得多.但真巧,老夫在不同的階段不同的職能不同的權責下都處理過自殺個案.可以說是有全方位的接觸經驗,問世間誰能與比?但該是悲哀還是自豪呢?

自殺 (腦下垂體腫瘤 Pituitary Tumour)

與老夫拉上關係的第二宗伊院自殺事件,距第一宗已是十年過外了,那時老夫已官升一級,非吳下阿蒙矣。

那一晚老夫是腦外科病房的夜更總巡場。是夜一切如常平靜,接過更,四週巡視一回,便返七樓老巢小憩。

回到七樓,又聽到那病人在唱張國榮的歌,當然都是荒腔走板的,除了聲大氣粗,偶爾還漏了一兩句歌詞。見怪不怪,這人患有腦下垂體腫瘤,因腦病加上過量小便以至體液電解質失調,故此間有輕微精神紊亂。莫看他貎寢個子高鼻子大,他可算是個斯文人,每次精神有狀況,都是慷慨高歌,手舞足蹈,問非所答而矣。他從沒有暴力傾向,每次只要加上一件安全背心,他便乖乖的躺在床上,繼續唱做他的[張國榮]。

交子時份,老夫正在辦公室無所事事,眼角突瞄到一人影跑過,不一秒,又一人影走過,二人都是向電梯大堂走去。還來不及起來了解,便聽到一聲悶响,由遠而近。辦公室右轉走幾步便是電梯大堂,不旋踵,老夫已身處此地,只見護士雲妮蒂呆立一旁,面容蒼白,驚惶失措,六神無主,見到老夫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電梯大堂裡一向關上的上層玻璃窗,有一處已被拉開。不問而知,有人跨越此窗,向外往下跳了。

帶了雲妮蒂回病房,見到[張國榮]的床是空空的,只留下一件安全背心,那跳樓的該是他吧。是評估不足或是事出突然?結果都是一樣,要死終歸死了。怎可能對神智不大正常的人整天都加以五花大綁的極刑?

匆忙趕到一樓去尋屍,在七樓那窗跳下,合該跌到一樓的窗外平台。可幸沒有見到恐怖的情景,沒血流成河,也沒頭爆手斷眼目猙獰。只見一團黑影躺在幾碼外,及後認定就是[張國榮]。

循例通知急症室去搶救,通知上級,報警,回七樓安頓一切,只見雲妮蒂仍是慌慌張張,心神不定的,又要輔導之,安慰之,指示之。

寫完報告,天已大白。雖同樣是處理自殺個案,但因老夫身份不同,要處理的和所得的經驗與十年多前的又是大相逕庭了。除死者外,還要顧及同事的問題。回想當年,較高級的同事從沒給老夫予協助和輔導,反之更有著事不關己的心態。維護幫助輔導提携下一代不是我們的責任嗎?

自殺 (慢性阻塞性肺病 Chronic Obstructive Airway Disease)

醫院是個生離死別的地方,大部份同事或多或少也會處理過因自殺未遂而入院的個案。可病者在住院期間自殺得逞的事件卻不多見,有緣直接間接被牽連在內的同事便是寥寥可數,大家在這方面的經驗大致上都是空白的。

老夫適逢其會,竟一而再,再而三的與這些在院自殺個案直接間接扯上了關係,可謂異數。

第一個直接與老夫有關的自殺事件大約是發生在七十年代未期某一天,在一內科病房。

那時,老夫還是個初出茅蘆的小子,幹勁沖天,那股樂於助人的熱心彷彿是與生俱來的。這天,有一慢性阻塞性肺病的病人在呼喚,要求便盆。

慢性阻塞性肺病是一種病情會不斷惡化的慢性氣管疾病,病變使細氣管收窄,令空氣進入或排出肺部受阻,特徵為呼吸困難。

比起常人的胸式運用肋骨間的肌肉或腹式的用橫隔膜呼吸,慢性阻塞性肺病病人的呼吸特別易認,也特別疲累。病者會不自覺地用肺的上部和頸部肌肉作輔助胸式呼吸,以加強效果,因而使頸部肌肉及肩膊時常處於緊張狀態。

言歸正傳,這病人因呼吸困難,行動會帶來更多氧份的需要,上廁更要脫掉氧氣罩,短暫斷絕了額外氧氣的補充,故選擇留在床上大小二便,未嘗無理。優良體貼的服務,除了應要求即時提供便盆外,當然還要把四周屏障,保護病人的私隱,也好讓其他人的眼根清淨。雖然只是用屏風,但也可安排得滴水不入,密不透風,要偷窺也不容易。話雖如此,誰會有這癖好。

十五分鐘過了,老夫循例去問情況,答曰未完事。三十分鐘過了,事情有些不尋常,老夫於是再去追問,沒回覆。提高聲調再問,仍沒回應。於是掀起屏風一角,往內瞧去,大事不妙,只見病人面容慘白,看不到呼吸,全無動靜,頸部纏上輸送氧氣的小膠管,老夫即即高聲大叫求援。不長不短的小膠管,往頸上緊緊的繞了幾轉,且縛上小結,要解開不易,幸好老夫的基本配備有剪刀,快刀斬亂麻,把膠管即時剪斷。隨後例行的心肺復甦只是行禮如如,沒起死回生之能耐。

自殺事件,當然要報警。警方行事也頗認真,一切做足,老夫也避不了落口供一環。不是說最好有高層陪同落口供的嗎,可是老夫只是單打獨鬥。也記不起詳情了,可笑的是用口語化記錄,刑警又白字連篇,重覆又重覆,結果是寫了好幾張口供紙,簽名也簽得手軟。人一世物一世,這好歹也算是一個經驗。

因要落口供,有口供紙副本,免了寫薯仔文,可算是有一失有一得吧。

這分明是一宗計劃周詳的自殺事件,幹嗎要把老夫捲入漩渦?往好的一面想,病者是經多方觀察考慮,知老夫服侍周詳安排妥當,不像他人之馬虎。安排妥當即不會春光乍洩,可保證他的行事順利,目的達成。

老夫間接成全了這人的心願,算是送他一程,可問心無愧,絕沒些兒內疚。事後檢討,縱是事件重演,病者還是會得逞的。有些時候,一個人要死,只要有強烈的意念,旁人真的阻不了,一切的說教,所有的理論,無非紙上談兵,自圓其說。

除所有常人理解的自殺過程,如從高處跳下,服毒服葯,燒炭割脈,跳海吊頸,吞槍自焚等等正常方法外,老夫所知,還有不少詭異的。比如三幾寸水深的浸死,三兩呎高的吊頸死,布絮塞口的窒息死,真的匪夷所思,無奇不有。

怎生防避?高人都在追求設施環境的盡善盡美,務求病人不能利用來自殺。但一個人真的要死,當會用盡一切非常人所能想像的方法,旁人阻得了嗎?要防止自殺,方法只有一個,就是在人產生這樣強烈要死的念頭之前,發現之,理解之,疏導之,輔助之,陪伴之。念頭一生,能阻止之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這人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