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溺記 － 偉霖寓言

小猴貪玩，一不小心掉到河裡，徧又不懂游泳，載浮載沉之際，鼓其餘氣，高呼求救。

猴媽第一間抵達，急得如鍋上螞蟻，騰來騰去，呼天搶地不知所措。想下水救小猴，又怕上不了來；想去請援兵，又驚離開後再見不到小猴，只有乾著急。在慌昏了頭腦之際，忽然見到馬小姐站在一旁，登時如獲大赦，倉惶求助。

馬姐姐不慌不忙，滋油淡定，雙手交互橫放胸前，想了一會，兩眼一瞄，極盡嫵媚，帶濃厚鼻音說：『唔！又唔關我事，而且基本上我都唔識游水。』儘管猴媽急瘋了，馬姐姐還是屹立不動，做個旁觀者。

此時驢哥哥聽到呼叫，循聲尋至。見小猴已是生死僅存一線，慈悲心大發，趕忙唸起經來，求上主保佑打救小猴。但一百零八遍救人咒又豈是霎那間便可唸完呢。

狐狸姨及牛姑姐聽到救人咒時，小猴已差不多全沉下水了。狐狸姨哈的一聲，大放厥詞，指牛姑姐若跟她那一套去做，定可救回小猴云。

牛姑姐一生戇直，於是依樣畫葫蘆，一絲不苟，有板有眼的跟足指示步驟去做。砍竹、破篾、搓麻、做繩、紮救生圈，非常忙碌。

可是小猴已等不及救生圈，沒頂了。千鈞一髮之際，豬小姐彷若天神下降。她本著一往無前大無畏的精神，蓬的一聲便跳入河中。可是她忘了兩件事，一，她不會游泳，二，她不知小猴身處何方。豬小姐那龐大的身軀剛好就跌到小猴頭上去，這樣一撞，等如落井下石。

還是海龍王的女兒了得，全靠她，小猴還做了她的夫婿呢。

稿成於１９８９年８月
在當時的工作單位裡，很多同事對人對事的態度，辦事的方法，令人有無恨感慨，故作此文以詠之。

斯人之死

徐雨俠　－ 只恨窗前月，暫滿仍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淺水灣果然是個熱門的消閒勝地。還是初夏，仍未盛暑，且不是假日，竟也人頭湧湧，遊人如鯽，泳客也不少。一向溫婉依順的瑩，被這熱鬧薰醉了吧，狡黠的眼神剛露，霎時間便不見了人，前一刻她還是小鳥依人般緊挽著我的臂彎，這刻卻已是影踪杳然。

三千大千世界如恒河沙數，這淺水灣畔，沙可不少，在這眾多娑婆世界裡，教我如何找她？不禁暗怨一句，說甚麼願似窗前月，只有相隨無別離。如今勝景當前，還不是捨我而去。只恨窗前月，暫滿仍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怨還怨，恨即管恨，瑩還是瑩，是我妻。想她只是一時淘氣，故意躲藏，我自當奉陪到底，把她找出來。整個海灘是尋遍了，也行遍了所有唬遊客的旅遊熱點，但仍是茫無頭緒，無影無踪，不禁焦慮徬徨，且開始擔心。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在海心浮台上頻頻招手的不正是瑩。心中一熱，也不管自己身上穿的是西褲襯衣，猛地撲向水中，往浮台游去。

游水這玩意，自己從沒沾上過，如今也不知何來的勇氣，不依式樣，單靠蠻力亂扒亂撥，神推鬼擁下，竟也越來越靠近浮台。海水不斷的往口裡鼻裡灌，鹹中帶苦，真的很苦。瑩此時更向我揮手吶喊，聲斯力竭的在鼓勵打氣。卒摸到浮台邊了，心中一歡喜便鬆懈下來，又灌了一口一鼻水，打了個嗆，跟著便下沉，想呼叫，又是大口的灌水，雙腿雙手只是無意識的亂踢亂抓。抓到了！我肯定被我抓著緊握著的，是瑩的手。纖細滑膩，手指幼長柔軟，這雙手，我已握過千萬遍，一錯定不了。心神一蕩，又是一個浪嗆，手一滑，這次什麼都沒有了。瑩眼瞪瞪的看著我下沉，面對我的死亡，她的痛苦除了我自己，還有誰能解救？一想及此，就奮其餘力，鼓其餘勇往上一衝，身軀竟如箭脫弦般，直衝上浮台。當自己的身體結結實實的躺在浮台上時，方舒一口蹩氣，緊緊的捉著瑩的手，怕再會失去。

可以悠聞四望了，那裡有水？那裡是浮台？現在身處的明明是病房，瑩正關心地，親切地望著我，她的手緊緊的握著我的手，是那麼溫暖柔軟。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是在麻醉葯影响下的一埸夢。我真的是死裡逃生，完成了一次腦血管瘤的紥除手術。

張婉瑩　－　它日雨俠出院，定必要好好報答表揚他們

『雨俠，我是瑩，你醒來了吧！』護士雖說過雨俠早已醒來，但仍不禁在床邊再問。雨俠並不說話，只是微張雙眼朝我望來。雖經漫長的手術，那眼神仍無改變，還是情意盎然。他的手緊握著我的手，像是怕我會突然消失。見他已甦醒過來，神智恢復，我始較安心。

想今早望著雨俠那瘦弱的身體，蒼白的面容，真怕他捱不了這大手術。自他被推入手術室那一刻起，我的心便不停悸動，除暗禱祝福外，實無能為力。在手術室外，坐也不是，立亦不安；不覺得渴，也不知餓，旁的事全丟開了，不值得操心，唯一掛牽縈繞的，便是雨俠。時間一分一秒的過，那份擔憂越來越重，一小時又一小時的，足足過了八小時，手術室的門還是緊閉著，偶爾有醫護人員進出，門也是剛開便掩，找緊這稍縱即逝的一瞬，瞧見門後是一條窄窄的長廊，隂森冷清，予人一種不祥的感受，彷彿此廊是直通閻皇殿，鬼門關似的。我實在受不了，心跳得更快更重，假如我不是緊閉著嘴巴，真怕心會從口裡跳出來。

『瑩』，微弱的聲音足以打斷我的思惟。雨俠大概是想說話，我忙趕快制止，以手緊貼他的嘴。『不要再說，瞌上眼睛，好好休息，想想做了八小時多的手術，你現在該多累多弱，夫妻一場，心有靈犀，難道我不知你的心意？況且來日方長，要說感激的話，以後的機會多的是，還是留待日後再說好了。』

『好喇，探期再來啦。』護士小姐下逐客令了，語氣雖堅決，卻又是如此友善，怎好拒絕。也多虧醫生護士們的辛勞，悉心照料，它日雨俠出院，定必要好好報答表揚他們。

『雨俠，我先出去，探期再入來，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兩俠再次張開眼睛望著我，嘴角微揚，竟還會笑，但隨即嘆了一口氣，鬆了緊握著的手。雖然極不願意離開，但明知在此只會礙手礙腳，阻了護士們的工作，只好先出病房，在大堂呆坐。

梁醫生　－　人命非草芥，豈可輕賤

昨天的運氣蠻好，那個血管瘤的手術，雖然偶不小心弄破了一條動脈，卻能及時止血，往後的步驟也非常順利。怕的是因此引致血液供應不良，可是手術後病人完全清醒，四肢活動良好，應該是過關了。

『早晨，徐雨俠今天的情況怎樣？』剛踏進特別護理室，便覺得氣氛很不尋常。只見護士小姐神情凝重，邊遞來牌板邊說：『十五分跌到八分，收縮壓一百一十。』

怎麼搞的，我昨天在醫囑上清楚寫明要保持收縮壓在一百四十度以上。根據紀錄，由今天凌晨開始，病人的血壓便徘徊於一百一十度之間。

『是誰當夜更？』我實在蓋不住自己的怒火。『為什麼不通知當值醫生？』我是在怒吼了。護士大概意味到我要追究責任，懦怯怯的說：『已多次通知朱醫生，且由靜脈輸進了一千毫升的血漿，但血仍無好轉，再通知朱醫生時，他說先繼續觀察好了。到早上六時開始跌分，要再知會朱醫生時，又一直聯絡不上。』

豈有此理，明顯的過失，人為的錯誤，人命非草芥，豈可輕賤。匆忙寫下醫囑，自己的心情從今早的輕鬆愉快變得沉重惡劣。

看過緊急電腦掃描照片，無望了。明顯的是腦缺氧致細胞壞死，腦功能全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來的終是避不了，能否復原，只有看病者的陰德，聽天由命。

張婉瑩　－　腮邊淚，不禁向郎垂
剛回家梳洗小睡，瞌上眼便被電話鈴聲吵醒，是病房打來的，說醫生要見雨俠的家人，心中一凜，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肯定不會是好事。擦擦眼睛望向大鐘，還是早上九時三十分。隨即通知小叔雨石先往，自己亦匆忙上路。從家裡到醫院的路程，今天顯得特別長，一路上交通雖然暢順無阻，但仍覺得車速慢若蝸牛，慢得使人五內如焚。

在房病門口便見到雨石，他滿面愁容，神情凝重地對我說：『大嫂，俠哥情況惡化。』情況惡化四字，恍如晴天霹靂，把我轟呆了，昨天手術後還是好好的呀。一想及此，不禁悲從中來，頓覺天旋地轉，頽然坐下。

護士小姐也不知是何時站在我的面前，隨即引領我們進入特別護理室。梁醫生已在等候，正襟危坐，一見我便說：『你是徐雨俠的太太？』我點了頭，他繼續說：『徐雨俠昨夜血壓降低，減少了腦部的血液供應，引至腦細胞缺氧，緊急掃描後發覺他的腦細胞大部份已因缺氧壞死。現在他是昏迷了，病況極為危殆，隨時有生命危險，就算保得住條命，也會全身癱瘓，以後能否復原，全看天意，無從估計。』『醫生你盡力救佢啦。』除此之外，我也不知該說該問些什麼。事實上，自己的腦袋已是一片空白，六神無主。『血壓降低，有沒有方法使之升高呢？』還是小叔比較清醒，但也問得比含蓄。梁醫生沉默了一會，稍作思索才說：『我們已盡了力，用盡一切方法，又輸血漿，又輸鹽水，現在再加上葯物，希望能把他的血壓提升。』

可憐的雨俠，全身都是管子，看到也覺得辛苦，鼻孔插了喉，口插了喉，左右手都有吊鹽水用的管子，尿道有導管，連頭頂也有放瘀血的小管。且要靠機器呼吸。『雨俠！』平時他就算是入睡了，聽到我叫，也會虛應一聲的，如今我連推帶叫的，他竟全無反應。一夜之間的變化竟如此大，也不知會否再聽到雨俠的聲音，真後悔昨天阻止他說話，現在才明白什麼叫做絕响。腮邊淚，不禁向郎垂。

整天也不再敢離開醫院，卻又睏極了，只好在病房外大堂的長椅上休息。幸好雨石在，能料理一切，自己也放心小休。在大庭廣眾，公眾地方下瞌睡，這還是算是首遭呢。

徐雨石　－　梁醫生的答覆，彷彿隱瞞了一些什麼

已是早上九時過外，也不著急返工，反正一定會遲到的。剛想出門，接到大嫂的來電說醫生想見俠哥的家人，一道冷氣突從脊骨冒升，直沖腦門。不祥的預兆，心感不妙，於是連走帶跑的趕往醫院。

雖然護士阻止，不准我入病房，要我在大堂等候，但自己也不理那些叱喝聲，徧要硬闖，神阻殺神，佛阻殺佛。特別護理室中，醫生護士也不少，忙作一團的。只見俠哥全身都是喉管，靠機器呼吸，與昨天情況完全兩樣，連忙衝前連拍帶叫的要把俠哥弄醒，可憐的俠哥，一點反應都沒有。此時有一位護士走近說俠哥情況轉差，待會醫生巡房後會見家人，指示我先到大堂等候，極不願意下走出病房，等大嫂來了再從詳計議。

大嫂氣喘喘的出現，面色蒼白神色緊張加上滿臉的疑惑，自己盡了最大的勇氣始敢對她形容了現在俠哥的狀況。只見大嫂不發一言，面色由白轉青，身體隨即向後傾頽。真怕連大嫂也生狀況，連忙扶著她，安頓在長椅上坐下。

梁醫生說俠哥因血壓低而引起腦部缺血缺氧，但在特別理室中，不是有專人負責護理的嗎？怎麼血壓低了也不知不處理？『血壓低，沒有方法可以使之升高嗎？』我問。梁醫生看似頗為難的，答覆模棱兩可，不錯，現在是又血漿又鹽水又葯的用盡一切方法，可是昨夜呢？昨晚又有沒有盡力搶救呢？梁醫生的答覆，一定是隱瞞了一些什麼。

但既成事實，要追究，對俠哥的病恐怕於事無補，而且這都是自己懷疑吧，要追究，現在也不是時候。只希望俠哥能得到好的照顧，可以康復過來。

大嫂經昨天今天的頻撲，加上現在的打擊，精神負擔之重，體力消耗之大，使她頻瀶虛脫。勸她回家休息，卻又呼天搶地的不願離開半步，說恐怕俠哥病況繼續惡化，萬一真的就此逝去，見不到俠哥最後一面，會是她一生的遺憾，俠哥也不會去得安詳。她現今的模樣狀況，真的見者為之心酸，知者為之動容。說真的，自己也怕這不幸的一刻會隨時降臨。

徐雨俠　－　我到底做錯了些什麼，竟受如此的折磨

一彎眉月，半滅青燈，倚郎君兮索抱，擁佳人兮貼腮，人非草木，誰能遣此，於是乎同羡鴛鴦交頸之無聲，共醉蝴蝶雙飛之有緻。多溫馨的情景，多旖旎的風光，正獨自陶醉，『徐雨俠，張開嘴，伸脷啦！』『徐雨俠，伸條脷出嚟啦！』多討厭的叫聲，大煞風景。不禁瞪眼一看，實在令人沮喪，眼前除瑩外，還有護士，都在要求我張嘴伸脷，不知什麼葫蘆賣什麼葯。下意識的把舌頭吐出，突然聽到歡呼雷响，『呵！他會聽指示！』瑩不斷的以手輕撫我的面龐，彷彿在讚賞，又似是鼓勵。

真不敢相信她是瑩，形容憔悴，蒼老了許多，愁眉不展的，往日的答容不見了。她那雙手竟如此粗，無復以前的柔軟細滑，黠亮的眼睛變得呆滯無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想問，聲音總是凝聚在喉間，發不出來；想握她的手，天啊！自己的四肢竟全不受控制，動不了。矇矓中記起自己是剛做完手術，然後不知怎樣的，不知不覺又不昏睡了，現在才醒過來。難道真的是南柯一夢，山中七日，世上千年？

更震撼的是自己，現在才發覺自己的模樣，雙手僵硬摺叠胸前，指掌扭曲郤不成拳，雙膝關節彎曲，雙腿向上屈貼緊腹部，整個軀體縮作一團；喉部開了氣孔，呼吸全不經口鼻，是暢順多了，但感乾澀異常；腳跟處插上了針作吊鹽水用，可又腫又痛；鼻孔插了喉，老是想噴嚏；尿道感到炙熱，是插了導尿管放尿吧。所有的基本生理功能都被現代醫療器材所取代，唯一無被干擾，仍能順其自然的，大概只有肛門。我到我到底做錯了些什麼，竟受如此的折磨。

渡日如年，日子一天一天的過。自己的活動範圍，就是在丁方幾呎的床上，而活動的模式，也是刻板的。說不上是活動，正確地說，應該是被動模式及被動範圍。現在還可自主的，只有腦袋眼睛及耳朵，總比［人豬］好一點，但同樣是苦不堪言，有口難言。

累了，想翻身，但身不由己，總要在既定的時間才有人來助我轉身，不堪的是有時會整夜都被遺忘了，壓得身體既麻痺又痛楚。

有時睡得好好的，失驚無神，又會痛醒，是護士在清洗褥瘡，葯棉紗布與傷口互相磨擦，痛苦處，非筆墨所能形容。

一切飲品養料，都是由膠管送進胃裡，全不用勞煩尊嘴，珍饈百味再與我無關。滴水不沾唇下，喉嚨乾涸了，舌頭像乾樹皮，口腔四處潰爛，唯一可品嘗的就是每天早上往嘴內塞的葯水紗布棒。這紗布棒總是胡亂的在嘴內撩撥幾下，也不知作用為何？有天聽到這好像是口腔清潔的程序，如果就是這樣馬虎攪幾下便可清潔口腔，那真是癡人說夢話。

教我又愛又恨的還有抽痰，當濃痰積聚咳不出來影响呼吸，便有護士來抽痰。每當快窒息時遇上這可愛的動作，真如皇恩大赦，恨不得出一紙啟示，歌頌表揚之。恨的卻是當這膠管往喉上開孔處塞入時，除把痰抽出，還把氣管黏膜弄損吸傷，痛得眼淚直流，刺激得咳潄大作死去活來。

有便意時想通知護士，苦於有口難言，只能運用眼神表情，希望能使之會意，但總沒成功，每次都是忍無可忍下一瀉如注。幸運的是近探期，瑩一定會發覺清理，遇著轉身時，護士也不會不理。但更多時候都是便溺滿床，又濕又黏，既臭且嘔心，期待有人發現，更要祈求發現的人有良知。

真想知這樣的生活有何義意，活死人，難道我真的還有復原的希望？如果現在要求終止生命，算不算無用無鬥心？可憐的瑩，終日奔波，憂心仲仲。放棄我吧！失去你我活不如死，但我更不忍心見你擔憂操勞，日益消損

張婉瑩　－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悄

那一天突然發覺雨俠有反應，真教人難以置信，更使人雀躍喜悅的是多個月來一直懷疑自己這樣日以繼夜不眠不休是否值得，如今證實自己的堅持沒有錯，現今的情況是樂觀的，相信持之以恒，雨俠必能完全康復。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悄，雖然在這幾個月中，自己做了幾年的工作，比前蒼老了，憔悴，瘦弱得多，但為了雨俠，只要雨俠有轉機，縱是犧牲了自己又何妨，一番辛勞之後，現在開始有報酬了。無須對過去唏噓，只要抱緊此刻，憧憬未來，我堅信我們的將來一如既往，仍然是極美好的。

徐雨俠　－　救命呀

又是被葯水紗布捧所弄醒，護士們總是不給預警便亂攪一通的。

外面天朗氣清，自己今天的心情大好，瑩的面容這幾天來己是開始有些笑容，恢復幾分神采。她說過今天會刻意打扮，花枝招展般來見我的。

午餐循例是把營養液從喉管送到胃裡，用少少想像，果然是有些吃荔灣艇仔粥的味兒。那護士小姐真離譜，竟然一邊餵餐一邊看電視，漫不經意，毫不專心。

『咯，咯』喉間的痰又越積越多，但既濃又黏的，不易咳得出來，呼咳有些困難了，怎辦？想說『護士小姐，求求你，先別看電視，幫我先把痰抽清好嗎？』但有口難言，只好把頭使勁的搖，希望能引起她注意。『徐雨俠，唔好亂郁啦，條喉都被你整甩喇！』護士惡相粗言地說，卻仍是目不轉睛地專注看電視。

我真的透不到氣了，肺快翳爆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慢慢出現，嚇得我冷汗直標，『救命呀！』我心中一直在叫，但腦袋開始模糊不清，死神正在招手．．．．．．．．

張婉瑩　－　魂魄已隨蝴蝶渺，鴛鴦遭刦慘無聲

今天心情特別好，總得讓雨俠看看他的瑩還是姿釆依然，不比別人差。剛打扮完畢，電話鈴响，是醫院來的電話，說雨俠病危，嚇得我魂飛魄散。

踏進病房，只見醫生護士團團的圍著雨俠在幹活，有人一下一下的在擠壓他的胸口，喉上又駁上呼吸器，又吊上鹽水，床邊放了一座心臟監察器。

雨石來了，大家相顧無言，只看著醫護人員在搶救，見心臟監察器上現出有規律的跳動時，各人才停下來，隨即又量血壓，有人在點頭，也有人在搖首，突然間那跳動不見了，各人又重覆方才的一切。

稍後，只見各人慢慢散開，有人在床的四週圍上屏封，自己心感不妙，已有醫生走近對自己說：『徐雨俠中午突然呼吸困難，影响心跳，搶救過但無效，現在已證實死亡』。

等不及他說完，雨石和我已撲向床邊，只見雨俠面色蠟黃，全身冰冷，動也不動的縮作一團。自己的淚水已忍不住滴下，雨石也是淚水盈眶了。『雨俠，我是瑩呀！你看我現在是不是比前漂亮！』『雨俠！』但化裝己與淚水混作一團，也罷了，反正雨俠再也不能見到。

真想不到，今天刻意的打扮，竟是用來送雨俠人生的最後一程。可憐的雨俠，縮作一團，死也不能伸直身軀。

魂魄已隨蝴蝶渺，鴛鴦遭刦慘無聲

九零年六月十七初稿　－　醫療事故恒久已有。真人真事略加喧染誇大其詞以成故事以記之。

墜樓

陳永康，二十四歲，意氣風發年華正茂之時突患頭痛，初時不以為意，及後痛得更烈、且無間斷，忙延醫治理，奈何庸醫悞人，屢醫未癒，轉輾半年，卒被介紹到伊利沙伯醫院腦外科診治。電腦掃描下病魔無所遁形，最後被安排入院做手術。

手術前，永康非常樂觀的接受了一切的常規檢查及手術前的準備，耐心等候，且盤算著出院後的生計。

在醫院中悶了整整一個月，期待的日子終於來臨，永康帶著緊張焦慮的心情，加上幾分無奈無助的感覺，如玩偶般，任由擺佈，恍恍彿彿間已被搬弄到手術室，模模糊糊裡已是躺在手術枱上。永康望著頭頂的大燈，正眼花目眩，身畔突飄來掩口矇面的綠衣人，還來不及思索，已昏了過去，不醒人事，他還未知道噩運已開始。

不知什麼時間，永康見到已逝世多年的祖父正向他招手，他也見到很多猙獰的面孔在獠牙舞爪，血盤大口在向他吞噬。一驚之下就醒了過來，慢慢地回復了記憶，知道手術已『成功』了。

躺在床上的永康，除了睡就是看錶，時間似乎是停頓了的。好不容易才等到拆線的日子，可是身體仍非常羸弱。聽醫生說，還須要接受放射治療。『除了癌，還有什麼病須要電療呢？』永康不停地想，心情亦慢慢的沉了下來。

時間仍是過得很慢，永康心中的鬱結也日漸加深。他唯一想的，是趁還能勉強行動，出院看看花花世界，理理私人事務，探探親友良朋。幾番哀求，醫生還是不同意。

八八年十月十四日晚上十時，永康想岔了，也不知何來的力氣，他從自己的十二號床一躍而起，走到病房末二十二號病床側的窗畔往外看，黑暗中他又見到祖父在招手。也不作考慮了，三扒兩撥的，他已跨越上層的窗框，站在外面的簷台上。還未睡的病友看得著急，忙高聲呼喝阻止他往下跳，夜班的護士也反應敏捷，聞聲衝至勸止。大概是被喝醒了，永康再見不到祖父，猶疑間往下一看，腳登時就軟起來，思前想後，不禁掩面痛哭，擾攘一番，又痴痴迷迷的爬回病房裡。

從此，除了探期有父母陪同外，永康都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他的精神因此更頹喪靡糜，內心的鬱結就更深。

放射治療開始了，永康的病不但無好轉迹像，而且一日比一日差，在把腫瘤電去前，永康的脊髓已被電壞，不能產生正常的白血球。

十一月中，永康卒捱不住，死了。臨死前他想著的就是那天為甚麼不奮力往下跳，如果跳了下去，總比多捱一個月來得痛快。那一天是農曆九月初四。

死並不是一了百了，臨死前那不甘心的神識，足令永康徘徊於陰間路上，加上永康的父母以白頭人送黑頭人，不想張揚，草草把永康火葬了，永康的亡魂得不到超渡指引，就更不知去再投生，從此只出沒於死時的病房中，做其遊魂。

沒喝過孟婆湯，無法忘記前生事，永康最不甘心的，就是九月初四那一天沒有往下跳。故此他的鬼魂每天每夜都遊蕩於二十二號床側的窗旁。總算永康生前不是壞人，死後也不做厲鬼，從不捉弄人，只是偶然出現，而常自感嘆。曾有病人見過永康的鬼魂，嚇得徹夜狂呼，卻被護士當作神經失常。亦有病者被嚇得目定口呆，而被當作神智不清。

鄭楚漢，六十五歲，八九年十月二日從內科病房轉到腦科，被編到二十二號病床。他年雖老邁，身手遲緩，卻仍行動自如，神智清明。

夜了，永康的遊魂又出現於二十二號床前，見到床上老者相貎慈祥，有幾分似祖父，不禁慢慢移近，要看過分明。鄭楚漢在睡夢中突感異樣，一縷寒風迎面襲來，即想起來蓋被，卻是無法移動四肢，手腳不受控制。微睜的雙眼見到一團白影飄過，心中明白，是遇鬼了。好在他活了數十年，未嘗見過鬼，也曾聽過，雖慌卻不亂，口中唸唸有詞，頻呼佛號。

交子時份，又是農曆九月初四，一年了，一年前的舊事，自自然然的又重理於永康的神識中，［見祖父招手，往窗外爬，卻沒有往下跳］，多不甘心，這感受越來越熾盛，越來越難當，永康頓時決心要完成心願，可是自己已是亡魂，又怎能跳樓呢？只有借助他人的身軀，於是亡魂一蕩，便上了鄭楚漢的身。

可是鄭楚漢一直不停的唸佛，一時間永康也控制不了他，沒奈之何。天亮了，醫生也巡過房了，鄭楚漢看看手錶已是九時四十五分，心中盤算，光天化日下應該不用再怕，於是鬆一口氣，停止唸佛。

焦急極了的永康，自上了鄭楚漢身便被佛號所牽引，不由自主，進退維谷，難得鄭楚漢自動停止唸佛，就趁此良機控制了鄭楚漢的身驅，輕步躲進了洗手間，往窗上聳，爬過窗框，縱身往下就跳。鄭楚漢血泊街頭，成全了永康唯一的心願。

可是死於非命的鄭楚漢又豈會甘心，不明不白的墜樓死去，他的冤氣更盛，他又會怎樣作祟呢？

九零年四月初稿　－　人物時間地點事故都是真的，神鬼之說自然是附會之詞，以增故事的趣味。